回杜國威目錄和戲劇有個終身約會的杜國威
文：黃熹
杜國威成名早,6歲已有播音神童之譽. 13歲後的四分一個世紀,他默默耕耘,在知識的受與施之中遍嘗苦樂. 他曾以漂亮的成績畢業於中文大學,又以無數的獎項創下香港教師的記錄. 38歲,他放下教鞭,潛心創作. 92年,憑著<<我和春天有個約會>>成名,紅透劇壇.
不為外人道的是:永遠在濃情世界裹的一個人,走的卻是一條絕對現實的人生路.
十二少沒有童年
我生於一個典型的中國家庭,兄弟姊妹加起來陣容鼎盛. 我排尾二,是名副其實的十二少.
6歲那年,在麗的呼聲任職的姊姊有一天忽然要找一個小孩講幾句話,把我捉去試音. 從此,我便開始了小孩子演廣播劇的先河,也從此改變了我的一生的性質和命運.
電台的人有兩怕 : 小孩與狗. 但我乖,大人叫哭我便哭,笑便笑. 我開始發現,原來只要我乖乖地哭與笑,賺人熱淚,我就可以得到全世界的寵愛. 於是我努力地演,大家都開心,又賺到錢幫補家用.
13歲,我的聲線開始轉變,加上因為播音影響了學業,成績差,又甚麼運動也不懂,同學都笑我 也母 型. 我這才恍然大悟,原來我根本沒有童年生活,當人家快快樂樂地打球游泳的時候,我卻困在錄音室中嬌聲嗲氣扮女孩. 我於是變得很反叛,我不要再做這些肉麻的事情. 問題是,我一直被訓練成這般乖巧溫文,要夾硬扮strong扮man好核突 口者.
找不到出路,我開始自閉. 幸好,我把注意力都放在學業上,急起直追,無論如何也要迫自己勤力讀書,結果我考入了香港大學.
無奈執教鞭
我念地理. 不選中國文學,是因為家中各人都認為讀中文不會有出路,但地理假假地也是英語授課,他們不知道是甚麼,就讓我讀了. 其實回頭想,假如當年我念的是中文,對我今天的寫作會大有幫助,起碼在措辭上,我可以掌握得好一點,不會像現在這樣經常寫白字. 但我這個人就是被動,不去選擇.
畢業之後,我的第一志願是做social worker,但人家不要我. 第二志願,是做librarian,當年我去考政府一個叫curator的職位,淘汰試到了最後,只剩兩人. 他們問我對王無邪的作品有甚麼看法,我心一驚 : 王無邪?金毛獅王, 張無忌我就懂,誰是王無邪我可不知道. 結果我雖然不動聲色地胡扯了一頓,但當然他們沒有選我. 沒法子,我只得實踐我的第三志願------教書.
為人師表啟示錄 我先在母校新法教了一年,然後轉去可立中學,一教教了17年.
教書給我的啟示是 : 要教書,就不容許自己老,心境一老,就不能跟學生溝通,不溝通,人就退化. 我明白學生們不會喜歡一個學識淵博而高高在上的老師. 他們喜歡你 乙水 下我我 乙水 你,可以交流,可以互相學習. 我就發現自己在學生身上學了很多,比方說相處:你太[腍]學生會[蝦]你,你太嚴他們不聽[你枝笛]. 但我明白自己的弱黠,我沒得選擇------我的性格真的[腍],怎扮也沒有威嚴,所以我只能選擇搞課外活動,學生投了戲劇訓練的模式,加上比賽時永遠抱持一種不容怠慢的態度,潛移默化,竟然可以間接影響到教室的規矩.
事實上,我親眼見過不少這樣的教書先生:開始時一腔熱誠積極教導,但久而久之,年紀漸大,又不自進修,他們開始找藉口製造代溝,上課時和學生[撐],形成一個劍拔弩張的局面. 學生一舉手,他會立即敏感地以為:[你又 口黎 challenge 我]由此附我又得出一個結論,身為一個老師,最珍貴的態度是坦白,不懂就不懂,好過死撐. 要明白,一個老師對學生的影響之大,是無可估量的, 學生聽老師說的每句話,分量遠比父母重,假如你對他說地球是四方的,很可能會誤導他一輩子.
為升職回到學堂 校長對我好,常鼓勵我再進修,以便升職. 當時我的確做得辛苦,升上一個職級的話,薪水相差幾近二萬,這對一個勤力的教師來說,很rewarding.
我終於聽校長話報讀了中大教育學院的part-time degree 課程. 那段日子真的苦不堪言,但我懂得苦中作樂. 每天下班坐van仔入中大上課的時候,我就盤算著到了眾志堂的飯堂吃 麼好東西. 就這樣,我以美食引誘自己,支撐著完成了教育學院課程. 而最開心的,就是居然讓我以distinction的成績畢業,那簡直是我一生中學業上最大的榮耀. 哈哈哈……
我的同事對我,是由開頭的不喜歡到後來的喜歡到最後的維護. 開頭,他們見校長寵愛我,學生擁護我,而我又那麼積極去搏,自然而然會以為此人博升職. 但日子久了,他們慢慢看清原來我並不aggressive,從不在人家的利益上爭取自己的利益,再說,假若是[博升],為 麼升了職依然搏盡,就明白我是怎麼樣的人. 我始終相信,獅子座的人博愛,熱情,不惜犧牲,只要我願意以愛心作支持點,關心別人,愛護別人,那麼,人家最後也會消除成見.
在校園裹我最大的成就,是一手搞好了師生之間的關係. 我記得學生們最憎校裹的女訓導主任,我就想出一條妙計,把她請來參加我們的戲劇晚會,分派一個學生妹的角色讓她演,然後讓班上最壞,[受害最深]的一個男同學扮先生. 結果角色來個大轉移,吐氣揚眉地 人的壞學生演得高興,訓導主任也覺得好玩. 消除了隔膜,明白了各自的偏執,加上有戲劇這媒介作維繫,師生感情隨之也融洽了.
哭著走
教了17年書,我為可立捧了60個戲劇獎,在教師之中,這是一項紀錄.
我很珍惜我和學生一同締造的紀錄,我也很珍惜教書的那段日子,但終於我還是要在教書先生和編劇佬兩個角色之間作出抉擇----我實在太累了,兼顧不來. 再說,老師的責任,道德包袱,我捎揹了17年,也許是時候放下來,做回自己. 身為一個老師,簽約時就要想到自己的操守----雖然合約上沒有明文規定不可吸煙,不准召妓……當然,我不會因為不教書而去嫖妓,但感覺上包袱放下,我很free,反正從今以後,我做甚麼也好,只要向自己交代就是.
臨走前,我和學生們搞了我在職的最後一個戲劇晚會. 很好笑,當晚我還在巴巴閉閉指揮控制,整個晚上一切順利進行,怎料在我下台落幕的時候,他們竟然不聽指揮,我正心急,忽然看見一個學生代表走出來,宣佈我離開的消息. 那一晚,大家都哭了,有些先生甚至拖兒帶女上台來跟我道別. 當時我感受很深:要是我得罪了全世界才得到所謂的成就,我會寧可不要. 但在我離開的一刻,此情此景,雖不代表我賺了全世界,但我很快樂.
EQ高IQ低
我自覺是一個IQ低但EQ高的人. 我雖然不是social animal,但我隨和,容易相處.
同時我願意妥協. 年青時多少有點憤世嫉俗,但年漸長,你會漸無奈. 到了今天,我很同意畫家阿蟲的哲學:恕. 你寫了一個自以為很好的劇本,結果導演,監製要你改改改,難道你[死 口左 去咩]?無奈之餘,你只好在可以接受私程度下降低自己,再進一步一步fight下去.
還有很重要一點,就是缺不得韌力. 我很願意跟你們年青人分享一個經驗----79年我在可立時創作的一個劇本<<球>>獲選香港話劇團創作劇本之後,我在接著的三年,機會不再來,希望彷彿突然斷了,但我沒灰心,繼續等,我始終堅守一個信念:只要你有才華,肯創作,保持fresh,必有出頭之日. 相信我,用三年,五年去等一個機會,絕不太長.
順流逆流
92年,朋友古天農告訴我布一個叫做[亞洲文化協會利希慎留美獎學金]的計劃,還幫我取了申請表,我向來被動,但既然人家連表格也送來了,一試無妨. 結果真的批了,我真的可以到紐 約去觀摩一年.
那一年,我最大的得著就是自信. 不停地吸收不停地反思,看見外國創作人的艱辛,我更加懂得珍惜香港----至少,在這裹沒有懷才不遇這回事.
回港之後,碰上香港電影市道大好,我的重要作品陸續誕生,像<<海根>>,<<三個相愛少年>>,<<對不起多謝你>>,<<誰遣香茶挽夢回>>. 後來,電影市道不景氣,我集中寫舞台劇(連同早期撰寫的舞台劇劇本,杜國威共有作品13部,其中名作包括<<我和春天有個約會>>,<<南海十三郎>>,<<聊齋新誌>>,<<城寨風情>>, <<人間有情>>,<<虎度門>>,<<昨天孩子>>,<<愛情觀自在>>等等). 不過近年經濟持續低迷,我已在春天製作方面做到可慳則慳,像新版本的<<人間有情>>(現正上演中),年底上演的<<梁祝>>的主題曲,我都選擇自己作曲填詞,省回一筆. 而且,我已作好心理準備,再沒人叫我寫電影劇本的話,我會主動去找些電視劇集來寫. 我不是說,我是可以妥協的嗎? 哈哈哈.
遲來的春天 <<我和春天有個約會>>上演之後,我紅了. <<春天>>對我來說可說是一個重要經歷. 但我不能說,<<春天>>令我進入成熟期,因為我出道時已經成熟. 38歲,人生經驗很豐富了,想不到的倒是,6歲以來數十年的磨練,苦思,關閉,開放,到頭來可以化作源源不絕的創作,我很珍惜自己這強項. 一個運動員可以光芒萬丈,但他的體育生命也許只得10年;但像我這樣一個編劇佬,只要我健康,只要我不會老人老癡呆,我相信自己可以寫到70歲.
我很清楚,做編劇不可以能令我大富大貴,而我從來沒有奢望發大達,否則也不會走上這條漫長的路. 我只希望,在未來的日子裹,我寫的劇仍然有人愛看;而我又有足夠的金錢,可以讓我偶然飛到世界的某一個角落,坐在咖啡座上看街看人. 這樣,我已無憾.
後記 :
但求[清]心 杜國威彷彿就1一個[天堂的兒童],他的作品永遠濃情洋溢,他的臉上永遠笑意盎然,他眼中永遠充滿懂憬……然而,聽完他的自述,你也許會對這顆飽受扭曲的赤子之心,多了丁點意想不到的認識.
末了,他說:[人在江湖,終難拋離俗世. 從前我渴望自己有一顆pure heart，現在我知道不可能，但求有一顆clear heart.]
只要恆常保持一顆〔清〕心，笑傲江湖，又有何不可？
[謝謝JOYCE提供此文！此文源自RECRUIT 28/08/1998]
